【三天三夜】

阿虹

    时间从一开始就是可数的，像几粒滚动的豆子，总有把握不住的心慌，必须攥紧，摸着，数着，珍惜的同时被 迫丢弃着。


    时间也是一条看的见首尾的绳子，仅仅三天的长短。这条绳子拿在手上，一点一点地向下滑落，一点一点地欲握不能。

    你穿着棉衣站在出口那里，两人多宽的出口，你挡了一半，我的眼光不由得从人群外围收回来，看你。

    雄性向日葵的头像开放在夜晚，或者像没有得到阳光照射那样，失去了张力,想起视频里你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说：我洗干净了等你来，你这枚饱满晶莹的果子，散发着诱人香氛，等待甜蜜的噬咬一般。

    看见你，略带陌生地微笑一下，你紧张地不知道帮我拎行李，我们前后想跟着去停车场。为了表示我们认识，我说：哈尔滨不是很冷啊。

    你笑笑。腼腆的眼睛不敢看我。

    哈尔滨的空气冷是鼻孔最先感知的，一呼吸，鼻毛结冰了一样在内壁坚硬地碰撞。然后，就是看见了车玻璃上的窗花，晶莹剔透，有着童年温暖的影子。

    伸出手指，融化那窗花的一角，像流泪一样，淌出清晰的一行。

    不知道和你说什么，从后面看你，头发乱糟糟的可爱。

    不知道能不能伸手去摸摸你的头发，或者把手指插进你柔软的发丝中间,安静。

    我们原来都是安静的人，都是用安静掩饰自己的人。


    许久，你回转身来，看我，笑，并伸出拳头，攥的紧紧的拳头，你递给我——我伸手去接——是三个油亮的小栗子，滚落在我的掌心。

    微笑。

    想起上次拍照的间隙，你让我闭上眼，张开嘴，然后，口里就是甘美的、你剥好的栗子,那可以当作午饭的栗子，那温暖的填饱肚子的栗子。

    手里攥着这三颗栗子，感受你温度的逐渐散去。

    我想你是用心的。这三颗栗子远比任何东西都另我觉得美妙。

    话从口中说不出，仿佛语音会破坏掉安静的气氛。

    我发短信给你：你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真可爱。

    呵呵，我是想说我很想抚摸他们。

    不久，你回复：这么近的距离发短信就像偷情。

    呵呵，多么美好的偷情啊。

    我回：能偷走你最好。

    哈尔滨不是很大，很快就到了中央大街，很快就到了你游荡出没的地方。下车，深呼吸一口。

    饥饿的感觉很迟钝，肌体的物理性在情感的压迫下所剩无几了。

    都没怎么说午饭的解决方法，就那么坐在房间里。

    时空转换太快，两个小时前，我还在机场和老公拥吻告别，那淡淡落在唇上的吻痕。

    那一转身从眼角流出的泪,这爱像海，我在被海浪推起，荡开，推起，荡开,蓝

色的海，浪花细小，白皙，拍打在身上，像温柔的鞭子,仿佛无以回报一样，我不知道我离开他几天，他坐在电脑前会不会发呆，吃饭会不会不香，晚上一个人在空荡的被子里会不会辗转反侧，会不会拿起手机又放下。

    打开电脑，急切并略有含羞地告诉他，我到了，第一件事，是吃午饭。

    他安慰我，并说不会打扰我。

    午饭是你要的水煮鱼。

    在这个房间，我们坐在窗前。

    我记得，你不喜欢去外面吃，你不喜欢饭馆冰冷的感觉。

    水煮鱼，这个凝结着太多失望情节的食物，被一无所知的你重新变得温暖，鲜辣。

    和你面对面，一人一小碗米饭，一小碟海带丝。

    我吃半碗，给你拨半碗。

    看着你吃到一粒米也不剩。

    我们一起咬那鲜红的干辣椒,原来你比我还能吃辣。

    这是一个亲近的通道么？

    开工么？

    你问。

    我有些困，真是有些困。早上六点起床赶飞机，前夜的辗转反侧。

    于是问你：能否休息一下午，从明天开始。

    你说：也好，状态不好也拍不好。

    然后你说：那你休息，我下去？

    偏着头，我问：非要下去吗？

    你笑，看着我：那我躺这边，也睡会。

    据你说，你昨夜仅仅睡了两三个小时，总担心起床晚接不到我。

    两张床。

    你那边，我这边。

    空气在中间自由流动。

    躺下聊天。

    问你：能给我讲你的故事吗？

    你说：这样讲进不了状态。

    状态是什么？

    呵呵，我乜斜着眼睛看你，然后一跃而起。

    我跨上你的床，躺在你身边，头枕上你的胳膊，左手服帖地贴着身子放下，右手开始真正地摸你的胡子。

    我说：这样好吗？

    你侧侧身，抱抱我。

    你开始讲故事，你的故事总是跳跃的，这一段还没听太清楚，就跑到下一段。

    渐渐地，我觉得你的胡子比故事好玩。

    在来时的路途上，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在对你无限的遐想中，关于你的胡子写了篇温暖的文章，是的，我这么写：最温暖的莫过于躺在他的身边，用手指梳理他的胡子，顽皮的时候给他编花辨，三个、四个、五个都行，他一定是乐呵呵地对我说：孩子,也想象过他的胡须温柔地在我的脖子、胸口肆意摩擦，轻抚，像羽毛般轻柔，像苇草般粗糙，微痒的、微痛的，微微麻醉的。

    这个时候，我就是这样真切地躺在你身边，抚弄你的胡子，这弯曲的，花白的，充满生命野性的，长长的，像一丛站在下巴的草，充满男性气息,可是我有些不敢乱动你的胡子，不敢调皮，我只是安静地抚摸。然后听你讲故事。

    和你抱在一起有些热。

    你脱了外套，只剩下一件贴身的T恤，黑色，你胳膊上的汗毛很浓密，我惊讶地开始抚摸，你挽起裤腿让我看你的腿,郁郁葱葱的感觉，像一片未知的森林，每一根毛发都以生长的状态直立或者卷曲。摸上去很有质感。

    突然就想到你让我看《白鹿原》的那一章，想起你对我说你是个宝。

    原来，从看到你的那一眼，我就是渴望你的，无论我怎么矜持，怎么顾左右而言他，无论我多么天真地躺在你怀里玩你的胡子，多么无辜地为你的往事哀叹。

    我们是什么时候停止说话的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相互摸索的也忘记了。

    我只记得，几天前的哈尔滨之行，你已经将我撩拨起来了，看见你，就像藤一样，缠绕着不想下来。

    虽然，冲洗的时候，我还是保有着羞涩，穿戴整齐地进了浴室，并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你的面容清秀，这清秀躲在一丛茂密的毛发当中。

    注视你，并忍不住用舌尖舔舐你厚厚的下唇，舔舐是温柔的，不解馋的，于是改用牙齿咬,轻柔和凌厉相伴，舌尖与牙齿的游戏，双手已经觉得搂抱不够深入了，探索、揉捏都是一种压抑的宣泄。

    我在你的唇齿间游玩，温热的唾液变得冰凉，牙齿的坚硬触碰仿佛可以擦出火花。

    瞬乎间，舌头被你吸入口内,孩子一般，你我贪婪地嘬吸着，索取是如此的急切，手指插入发间,舌头和牙齿开始了在室内的亲密追逐。欲望如饥饿一般，我们彼此成为鲜美的食物,口中的液体已经被我们索取地太快了，很多时候，舌头只是像打架一般亲密地纠缠着，呼吸从鼻翼沉重地呼出，房间安静地只剩下了这呼吸和口舌相搅动的、带着鲜嫩汁液的声音。

    手，像触角，探索、抚摸、揉捏,最后才是紧紧地收拢拥抱。

    这骨节粗大、体毛茂盛、坚硬如铁的双臂，钳制我、包容我、迎接我、拒绝我,开始迷恋地离开不知持续了多久的热吻，开始将脸安静地贴在你的胸口，平息自己，平息身体，平息太快太早太强烈的情欲侵袭。

    贴紧你，听你的心跳。感觉你的呼吸下暗藏着一头猛兽的力量，而我，正在让一头猛兽安静，哪怕是这安静后蕴藏了更激烈的爆发。

    有时候，衣服不仅仅是用来遮蔽身体的，而是一种爱意勇敢进取的标志。

    每撕扯一片织物，就是前进一步，就是给欲望打开了一个豁口。

    你的身体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可是你的气息已经熟悉并直抵心间，像生长勇猛的绿色植物。

    身体此刻如花，在你的催发下开放，在你的催发下娇艳欲滴，湿润的像清晨的雨露,

    张开。

    双唇微启，是张开的，这张开为了更好地吸纳你的柔情你的热吻；

    双臂扩展，是张开的，这张开为了更紧地拥有你，感受真实的嵌入；

    双腿紧闭，这是一扇虚掩的门，是张开之前的迷雾，这微闭的张开，只是期待你破门而入的那一刻狂暴！

    闭上眼，紧张地掩饰着内心的狂躁，我想，这更符合时间规律,我们这次见面，还不足两个小时！我不能如想象中那样，见到你就是勇敢热烈的拥抱，然后在路上就是在你怀里的耳鬓厮磨，进了房间就是迷乱的热吻，然后就是衣物一地，床上翻云覆雨,我们都还有些矜持，都还有些犹疑，都还有些想控 制节奏。

    闭上眼，掩饰，并用谈话冲淡情欲。

    再讲述。讲述你的青春岁月，讲述你身边经过的诸般女子,茉莉花香开始弥漫，黄菊开始簇拥着开放，纱一般的帷幔开始拉启,情欲再来，控制被打破。

    狂吻变得急躁，相互撕扯失去耐心,喘着气，各自瞬间赤裸,肢体开始没有束缚地纠缠。

    你的胡子，毛刷一般，在我身上一下一下、一刷接着一刷,所到之处，都有微氧的战栗，身体迎合你，起伏焦躁……

    那是个没有日夜之分的漫长时刻,你的眼睛，时而如烈日般炙烤着我的内心，时而如水样的月光，清凉地倾洒在心头,于是接连着，我在你的日月交替中昏昏入睡，浑身疲倦。

    早餐是在午后三点吃的。

    你的摄影室，一人一杯奶，几张面包片，竟还有辣辣的鸭脖子。

    看到你的助手布置好早餐，我想我的脸一瞬间红了,不敢看她。

    助手走后，和你微笑对视着吃早餐，不说一句话。

    用你的电脑上网，和亲爱的人说话,你在一旁咬我的耳垂。

    化妆。

    你又给我口里塞一颗温热的栗子，坐在旁边看。偶尔，会纠正化妆师关于发型的设计。

    不敢张口地轻轻咀嚼那甘甜的栗子，让一层层的粉黛遮掩我幸福的笑容。

    长长的眼睫毛后，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你。

    再拍。和几日前略有不同。

    身体已经太熟悉，容不得暧昧。

    只是偶尔，你的手指拨弄一下乳头，或者，轻搂一下腰，让我倾斜在你身上,灯光
很好，就像一台舞台剧，你我无声地上演着，没有观众。

    任你摆布，由衷地喜欢你寻找美好的角度看我，记录我。

    时间很快，在闪光灯的明灭中，到了夜里九点。

    不想吃饭，随你去楼上的酒吧。

    酒吧里有你一帮朋友在喝酒聊天，有俄罗斯美女和男友旁若无人地拥吻，有快节奏的音乐，有暗暗的灯光，有灯光下斑驳丰富的墙壁，上面充满了美女与性主题的图片,我和你面对面坐着，两个不喝酒的人，每人手里拿瓶啤酒，颈口相交，大口畅饮,不是那种温婉甜蜜的气氛，却有着一种放纵自由的挥霍,眯着眼看你，就像有满眼的桃花，脸也红了，眼神互相勾着，一刻都不忍放开,终于舔舐着双唇，很快喝完了酒，牵了手就直奔酒店。

    那一夜，似是重复，却每一次都是愤然忘我的,不知多少次，睡眠清浅地点缀着那夜。

    你的眉眼，那么清秀，却躲藏在一个貌似粗犷的外形中，让人心生怜爱。

    你讲你的女儿，你的婚姻，你生的艰难与坚持。

    这是身体纠缠之后，灵魂在夜里的碰撞。

    我轻吻你的脸颊，左手抚摸你柔顺的胡子。

    我在想，如果在我的岁月里曾经遇到你，我会不会倾注柔情安慰你？

    或许不需要这样的情节,我和你相识，只是这直线相交的一点，而后，越走越远？

    怀里时而勇猛时而娇弱的男人，他只是这个夜晚碰巧栖息在我的怀里罢了。

    可我，仍然愿意抱着你，倾听你，并祝福你。

    或者，在这一刻，爱你。

    从没有这么充裕的不受打扰的时间，让我拥有一个男人，从容不迫地聊天做爱。从灵魂深处加深身体的感受。时间被分割成为一段一段，醒着，就做，说细细密密的话；睡了，就又香甜的美梦,如此痴缠着。

    又是午后三点起床。
    我们的“早餐”是你亲手做的，一大盆辣辣的炖菜，一个青菜，每人一碗米饭。

    这餐饭是和你的几个助手一起吃的，都是小姑娘，他们说着话，我安静地吃饭，只不过你会时时地看我笑。

    这个男人还会做饭，不知道是让人感觉到幸福还是让人觉得怜惜。

    你工作的状态很迷人，眼神专注，思维开阔，亲疏有致，会让我忧郁，让我开怀大笑。

    你是个话很少的人，仿佛你知道我不喜欢喋喋不休的男人一样。

    这天下午的拍摄，顺利温和。

    晚饭朋友来了，一起去吃。之后你们带我去看“二人转”……“二人转”让人看得心里很憋闷，说不出的一种压抑感,于是又去了一家酒吧，名字应该叫露西亚，很清雅的环境，我们一起喝了咖啡。

    那一夜，还是那般地纠缠，因为我第二日就要走了，你我变本加厉地疯狂索要。

    我和你挤在一张床上，大概一直抱着你就没有松开。

    心里知道这不是爱，只是一种迷恋，而这迷恋，终归有一天会淡到想不起来,可是我喜欢你给我的那三个栗子，那样羞涩地递给我，又不敢看我。

    这一夜，我们一直没有睡，到凌晨五点，你说你睡半个小时就送我去机场，我就那样看着你睡着,然后，我轻轻起身洗漱，收拾好衣物,给你床边留了个纸条，也带走了你写给我的一张纸条，远远看着你，心里亲吻了你千百次，才走。

    哈尔滨，那日还是很冷的。

    这个美丽的城市,我的美丽的故事还在沉睡，我却抽身走了。

    这三天三夜，像一枚饱满的荔枝，红艳艳坚硬的外壳下，充满了柔软多汁、甜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