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五十四）】

阿虹

陈羽开了门，见陈述眼底充满血丝，眼皮有些肿胀，他换鞋的时候右手支在墙上，企图挡住陈羽的眼光。

陈羽默默地蹲下，把他的鞋带整理好，又把拖鞋放在他的脚下，起身说：“洗澡水放好了，睡衣在床上，先冲洗一下，过会吃完饭。”

陈述闷闷地嗯了声，抱起睡衣就进了洗手间。

陈羽拿着铲子听着卫生间的门关闭后，才直愣愣地流下两滴泪……她知道，陈述一边在心疼柳丝儿，一边难免在恨自己，自己的错误都强加在柳丝儿身上……同样是出轨，同样是偷情，为什么偏偏没有一点的理直气壮来责问他，反倒觉得自己又低了一层，被原谅像只载明“偏爱”两个字的手，只不断地拂过陈述的背，而她自己，恐怕只有自我消除心中的恐惧和愤怒了。

陈述做的那么好，那段时间，陈羽只知道自己现在错误的漩涡，怎会知道男人消解郁闷的方法就是去找女人？他需要心理平衡吗？如果说是真情流露，那他掩饰的就太好了，生活里一点别的女人的影子都没有……唯有，唯有这张——

陈羽手中捏着一张酒店住宿发票。

发票最右下角，有三个小字母——lsr。

Lsr，不就是柳丝儿的拼音首位字母么？

她趁他洗澡的功夫，又把发票拿了出来，仔细再核对了日期，恩，两个半月前，某个他们吵架的日子，也是陈述彻夜未归的日子，当然，更是他和那个女人在外销魂的日子……他那么细心，要了发票，却舍不得报销或者丢掉，只能说是为了一个纪念……什么样的人，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才会让陈述这样隐晦地纪念？

陈羽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恨不能撕成碎末，劈头盖脸地朝陈述扔过去，可是她越是拿着，越是觉得沉重……他们现在到底如何？看舆 论砸向那女人和张弛，她又有些糊涂了……难道这女人也玩弄了陈述？那么，她作为陈述的妻子该怎么办？兴师问罪还是默默原谅？或者说，假借她之名的视频就是对那女人的最好惩罚？不，她陈羽不是那么想的，不管那个女人如何不耻，如何侵占了自己的丈夫，那也不能给她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让她瞬间失去一切……陈述的问题，也许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这么想着，陈羽拿起笔，在那张发票的后面写下了一句话，放在洗衣机上。过会儿，陈述洗完澡一定会拿着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水流，温顺地流过陈述的身体，像女人绵柔的抚摸。

比陈羽的轻缓，比柳丝儿的持久。

既然已经决定什么都告诉陈羽，为什么他的心倒没有一点放下来的感觉，反而如悬崖峭壁上的一块石子，说不定轻启双唇带出来的风就会让自己堕入万丈深渊。走过一段弯路，不是从此纠正就可以了，有时候，你还需要绕回来，重新再走过。

陈述关上水，女人般的温存没有了，身上泛起一阵凉意。这才更接近真实。他默默拿起浴巾，擦拭起来。

换好衣服，他抱着脱下来的衣服走向洗衣机。

他右胳膊一挥，正待揭开洗衣机盖，一张纸飘飘悠悠地从洗衣机上落在脚下。

捡起来。

“不要互说对不起。不要互相请求原谅。”

陈述拿着那张被折叠了很久，夹在自己钱包最里层的发票，愣了。

本来，这张发票可以同别的一样，换来几百块的人民币，说不定被自己花在哪里了，比如说水电费，比如说几本书，比如说那把临时买的雨伞……可是自己，因为柳丝儿曾调皮地用酒店里的铅笔在那张发票右下角写了三个字母，她写的时候还偏着头看自己，笑着对自己说：“我得做个记号，像你这种没良心的人，不提醒是不行的……”自己还因为柳丝儿这句话，上去就狠狠地咬了她胸窝子一口，又痛又痒的柳丝儿气的在床上踢腿蹬脚的……就是为了这一幕，他才不忍心丢掉，实在是因为他这里没有任何可思念柳丝儿的凭证，没有一个他们之间的东西存在，就仿佛他们的关系也是虚无的一样，甚至像臆想的片段，太不真实，幸福地眩晕，又幸福地不真实。

本来已打算向陈羽解释，或者还会编织进去一些谎言吧，这下，陈羽清秀的字体落在发票的背面……她什么都知道了，更甚者，铁证如山！

他想解释其实后来他主动离开了柳丝儿，也想说他的离开是为了自己现在所拥有的生活……陈羽她，会信么？

这下且不管信不信，她连彼此要说话的嘴都封住了。

他们夫妻间，就是因为他尊重对方所说的话，所表达的意图，很多事情以及看法，总是夭折在内心，表面看来似乎是想通的，其实都是在不断地猜测对方，这样的猜测，能让彼此接近么？陈述烦恼地在头发上来回地拨弄几下。

但是，如果能这样过去，就过去吧，不说就不说，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何必事事求个最真？

陈述放好衣服，来到餐桌前，陈羽已经布好饭菜，坐在那里等他。

“好久没接孩子和妈过来了，这周末一起去接吧。”陈述说。

“妈说她那边送孩子去幼儿园近些。”

“那……什么时候接？我妈年纪大了。”

“妈有些不习惯和我们住，她说的。”

“那就先把孩子接回来，让我妈歇歇。”

“好，那，下周接吧，等一些事情处理完了再说。”陈羽往口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再不说话。

晚饭后，陈述去书房看书。陈羽则开始搜刮着家里的每个角落，找出所有的脏衣服，又换了窗帘，开始分成几堆，准备大洗。换书房的窗帘时陈述问：“干嘛洗那么多衣服？”

陈羽说：“马上换季了，得收拾收拾。”

陈述嗯了声，想替她换其他房间的窗帘，发现她一个人早已经张罗完了。

女人一勤快，整个家，都是紧凑清新的，陈述心里略略有些安慰，甚至都想从背后轻轻抱一下陈羽，但是，他没有，他关上了房门，努力克制自己去写手下的材料，而不要想太多。

十二点多了，陈述催陈羽睡觉，陈羽说：“你先睡，这一锅衣服马上好。”

陈述便先去卧室了。

陈羽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些事情没有做。

等衣服都晾晒起来，她回到卧室，陈述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她从手机充电器上拿下陈述的手机，想了想，开始找一个人的名字。

电话薄里有成百上千个人，可是就是找不到柳丝儿三个字……陈羽突然想，莫不是他将号码烂熟于心，根本不用存起来，这样即使被发现，也可推脱说是打错了或者广告推销或者保险推销？呵，陈羽心里一沉。

她开始找通话记录，拨出的和打进来的，都是些陌生的号，即使有，应该也被繁忙的公务挤没了……

短信更是什么也没有，不是广告就是服务信息，再有就是几则流行的色短信。

陈羽有些懊恼，正想放下手机的时候，却看见了短信草稿箱，一个号码，空白内容……一定是，一定是陈述想发什么，又反悔了，想删除，又按错键了，才在草稿箱留下痕迹……这么踌躇……一定是！

陈羽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该说的话，总算有个渠道了。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悄悄记录下这个号码。

然后再编辑短信——“对不起”，三个字，很简洁的，她按发送键，瞬时就传达到柳丝儿手中。

是的，她不想抱歉在心中一直郁积，哪怕是自己感情上的敌人，她也不愿意在其他地方欠她的……每个人面临的困难都是不同的，她陈羽不愿意做一个嫁祸于人的恶人，她必须说出自己内心的歉意。不管她才得到猜不到，我说了就是说了，我心里起码舒服一些。

做完这些，陈羽悄悄上床。

很快，她就混合着陈述的鼾声，进入梦乡。